当前所在位置: 首页>> 校友情怀>>
  

父亲的母校


作者:株州市委副书记 阳卫国 发布时间:2011/12/07 08:55:57

小时候家里的阁楼上,有一个装满了书的旧木箱子,里面有很多用纸粗糙的《工程制图》、《理论电工学》、《金属工艺学》之类的油印书,书的封面上印着“湘潭电机学院”的字样。这些我当时完全看不懂的书,经常被我撕下书页做了玩具,所以,一本也没能保留到今天。

长大一些我才知道,这些书都是父亲当年用过的教材,湘潭电机学院是父亲当年读过的学校。因为家里很穷,后来上不起了,父亲只好辍学回家,当了一辈子农民。不过,严厉的父亲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些伤心的往事,我都是断断续续从其他人那里听说的。

父亲毕竟是我们那个只有五六百人的偏远小村里少见的“文化人”,从我记事时起,他就是生产大队的会计兼秘书,写写算算都是他的事。大队的碾米机、抽水机、拖拉机、发电机等农用机械,从操作到修理,也只有他一个人能拿得下。联产承包分田到户后,原来主要是干技术活拿工分,很少下田耕种的父亲,从县里新华书店买回了好些水稻育种、施肥、除害的书籍,开始学习种田。让大家意想不到的是,父亲这个种田新手,居然成了全村水稻单产最高的种田能手。

上初中的时候,我一度近乎痴迷地沉湎于课外文学作品之中,学习成绩急剧下滑。初中二年级的暑假过后,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到学校去报到了。我告诉父母的理由是学习成绩太差,而我心里却有一个不愿对别人说出来的天真而伟大的梦想:我要自学成才,成为一名作家。

父亲大概不想让自己曾经破碎的大学梦在自己的下一代身上再次破灭,有一天一大早就把我从床上叫醒,不容任何商量,强行把我“押送”到了学校。如今回想起来,如果没有父亲的这次“押送”,我肯定会走上一条与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高中毕业时,我以衡阳市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被武汉大学中文系录取,我的名字几次登上了《衡阳日报》。几乎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夸奖我的父亲,第一次当着众多的乡亲说:“这孩子读书比我当年强啊!”

那年秋天,父亲把我从家乡一路送到了珞珈山,帮我办好入学手续后便回家了。我还记得,父亲穿行在如诗如画的校园里离开武大时,他感慨了一句:“这里的风景比南岳衡山还好呢!”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父亲那次并没有直接从武汉回到衡东的家里,而是中途绕道去了一趟湘潭,寻找他当年读书的母校。这时父亲才发现,湘潭电机学院早就改名了,变成了当时的湘潭机电专科学校。我能够想象得到,父亲一个人在自己青春年少时曾经走过的校园路上,他的脚步一定徘徊了很久、很久;在自己风华正茂时曾经听课的教室旁边,他的思绪一定停留了很长、很长……

前年奶奶在九十高龄的时候去世了。父亲作为她唯一的儿子,按农村的风俗,以隆重而热闹的葬礼,把奶奶送上了山。前来吊唁的乡亲和亲戚散尽之后,父亲对我说:“你奶奶原来最怕死后埋不上棺材,这下她可以永远安心了。”接着,他讲述了一段我从来不曾听说过的家史。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我爷爷在不到四十岁的时候突然去世,当时家里穷得连棺材都买不起,就把爷爷草草入土了。作为一名拖儿带女艰难度日的农村妇女,奶奶非常担心自己死后会像爷爷一样埋不上棺材,于是千辛万苦积蓄了一点钱,早早为自己置了一副棺材。那时父亲在湘潭电机学院已经读了两年多书了,本来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由国家全部负担,但遇上了大跃进运动过后的三年困难时期最艰苦的时刻,学校要求学生自己承担部分生活费用。可是这时家里刚刚置办了奶奶的棺材,连多余的一分钱都没有了。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只好忍痛中断了自己的学业,回到家乡务农。“你奶奶后来一直很后悔,要不是置了那副棺材,我就可以继续读书啊!”说到这里时,年近七旬的父亲,声音哽咽,双眼盈满了泪水……

父亲他们这一代人,经历过那么多辛酸、凄凉和苦难,可我以前知道得那么少!

几个月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媒体上看到了湖南工程学院举办六十周年校庆的启事。原来这所位于湘潭并不广为人知的学院,是由湘潭机电高等专科学校与另一所高等专科学校合并成立的,正是父亲当年的母校。我当即产生了一个念头,应该让父亲去参加他母校的校庆。我请办公室的同事小田专程去了一趟湖南工程学院,在学院校庆办的帮助下,找到了父亲当年的学籍档案和成绩单,同时也带回了一份写着父亲名字的大红请柬。

国庆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弟弟开车陪父亲赴湘潭参加了湖南工程学院的六十年校庆。父亲出席了盛大的庆祝大会,也见到了分别数十年的老同学。从弟弟拍回的照片看,父亲大概是唯一从农村来参加校庆的农民校友。不同的照片里,父亲写满了岁月风霜的脸上,有着不同的表情:有时,他的神态显得比所有的人都凝重;有时,他的笑容显得比所有的人都舒畅……



地址:湖南省湘潭市岳塘区福星东路88号 | 邮编:411104
联系电话:0731-58683815 | E-mail:hniexyb@hnie.edu.cn